大约年,我和父亲去武汉,看望挑扁担为生的舅父,看动物园、看飞机。那时候农村限电,通常晚上才来。碰上雨天,水从黑暗的屋顶漏到瓷盆中,滴滴答答一整夜。想起此景,就分外能体会韦庄所说的:“夜夜相思更漏残”。

乡下少年在天桥上,看着彻夜不息的街灯,久久不能回神。桥下有家报刊亭,看上一本定价三块九的《唐诗三百首》。站着翻了半天,父亲说:“村里某家有,回去借。”当然,村里是没有的。以至于,到现在也没完整读过这本书,一错过就是三十年。

故乡地处鄂东北丘陵,据说开创北宋理学的程颐、程颢兄弟,就在此地出生。可乡下并无多少文气,倒是清明折柳、上坟的习俗还在。最早的启蒙读物是《读者》《故事会》,村里唯一的小学教师,作为福利每月会分到;另外一份《参考消息》则是村长家的,很多年我都将其误读为《参改消息》。那些抖机灵的笑话,诸如"大象预知将死,就会根据命运的指引走向秘密山谷,与祖先同眠"的传奇故事,达利笔下流水般垂挂的钟表,都是经由这些渠道,看到什么就是什么。

达利,ThePersistenceofMemory,

此外就是武侠小说,金、古、梁、温,以及各种仿写、续写,如金庸新的《九阴九阳》等。乡下还没有黄易的书,小椴他们开创的大陆新武侠,更是年以后的事了。这些书在约方圆二十公里的范围内,依托熟人社会网络流动。过手一遍就很难有机会再见,一次碰到全套的几率非常小。通常只能看上半部或者下半部,运气特别不好的时候,故事就会从中间开始,在中间结束。

古龙有本《浣花洗剑录》,模仿日本武士小说的风格,小学时读过上半部,大概是盗版的,连书名都被撕掉了。直到读大学,在互联网上才查到,看完剩下的部分,竟产生深深的失望,大概是多年来期待太重。还有《水浒传》,上中下三大册,一天半看完,昏天黑地连吃饭的时间都没有。因为那套书是亲戚家的,第二天下午我就得走了。

整个初中,唯一买的书是《中学生作文大全》,价格好像也是三块九,当时身上只有三块七,在小镇上唯一的书店踌躇,半小时后才鼓起勇气议价,老板娘免了两毛。那时我们的零花钱,是一周五毛。所以,那本书一直用到三年后,书脊开裂扔在老家才找不着。但依然通过相互传借,看了《神雕侠侣》《射雕英雄传》《陆小凤传奇》《绝代双骄》《傅雷家书》《三国演义》《红楼梦》等。

当年流行,相互赠送的主题明信片

初一宿舍楼还没盖好,我们白天上课,晚上拼起桌子睡觉。有一次睡在窗边,趁着没熄灯躺在被窝里举着金庸的不知哪本小说,还没看几页,就被同村出来的班主任在窗外,伸出双手“收缴”。那狡黠的笑容,至今忘不了。

到黄冈中学,就有了图书馆里数量可观的藏书,如《源氏物语》等。从新教学楼出来,路过东坡的临皋亭,往前是北校门,左转是青云街,常年有三四家盗版书店,大约三五块钱一本;再往前右转的胜利街上,还有家新华书店。每周六放学之后,日常路线就是从青云街到胜利街,一路逛一圈回到学校。

那时候生活费,每月大约是元。对于家里而言,已经不是个小数目,每月能省出来十几块买书。大多数时候只是逛逛,看看有什么新书过眼瘾。有个暗恋的女同学姓张,父亲藏书颇丰。因家教严,每次从书房偷偷拿几本出来,借我看完再偷偷还回去。我对古文的一点语感,就是这样偷看《资治通鉴》培养起来的,因为那个版本没有句读。

即便如此,三年下来也买了二十多本书,装起来一小麻袋。毕业离校时,珍而重之地送给了一个同学,有苏曼殊的诗文集、林语堂的散文。

大学期间,买了三四百册书。武汉大学图书馆藏书量已经不少,买那么多书,似乎更多是为了弥补多年来内心的缺憾。书店主要有八一路上的豆瓣书店、三联书店等。第一次读到许倬云先生的《求古编》,就是大二在三联书店门口的新书展台。汉口也有一条类似青云街的地方,从各种渠道流出来的正版书半价出售,我曾经在那儿见过王叔岷《史记斠证》《庄子校诠》《斠雠学》等书,都是中华书局新出的。

这一阶段买的书以史学为主,尤其集中在魏晋南北朝领域;还有一套复印台湾版的《金文诂林》,总共20册,当时花了元的复印费。毕业后,这些书曾一度随我辗转大连、武汉,去北京工作时,托朋友运回他们家阁楼,数年前被父亲搬回去。后来,那套《金文诂林》送给了南通一位长于篆刻的朋友,也算物尽其用。

年初,只身带了本王小波的《爱你就像爱生命》到北京。未曾料想,以后会有机会,听闻如许多王小波当年在匹大的旧事。在北京买的第一本书,是宗白华的《美学散步》,上海人民年版,深红色的封皮,深沉的质感。北师大西门那家光合作用,习惯性地进去逛了一圈,九折18元买了这本书。美学不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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