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禹襄十三势说略传心录4太极拳的

武禹襄《十三势说略》传心录

四、太极拳的核心秘密

李新方

每一动，惟手先著力，随即松开。犹须贯串一气，不外起承转合。始而意动，既而劲动，转接要一线串成。

气宜鼓荡，神宜内敛。勿使有缺陷处，勿使有凹凸处，勿使有断续处。其根在脚，发于腿，主宰于腰，形于手指。由脚而腿而腰，总须完整一气，向前退后，乃能得机得势。有不得机得势处，身便散乱，必至偏倚，其病必于腰腿求之。上下、前后、左右皆然。

凡此皆是意，不是外面。有上即有下，有前即有后，有左即有右。如意要向上，即寓下意。若物将起，而加以挫之之力，斯其根自断，乃坏之速而无疑。

虚实宜分清楚，一处自有一处虚实，处处总有此一虚实。周身节节贯穿，勿令丝毫间断。

太极拳乃中国武术与历史文化精神之精华，总天地万物之理，而独有无穷之妙，至广大而极精微，秘密实在太多了，几乎哪个人都能说出一点或许多，但如要问什么是最核心的秘密，却很难回答。有人说是放松，有人说是开肩，有人说是开胯，有人说是圆裆，有人说是填腰，或撑命门，还有什么绝招……当然，这些都是他们长期练拳的经验心得，得来不易，都是很可贵的，在一定的范围内也算是秘密，但决不是核心秘密，不是最关键的东西，所以许多人按这些方法练了一辈子，还是不知道太极拳究竟为何物，一直都在圈外转圈或原地踏步。

实际上，最秘密的也是最公开的，祖师早就给你讲过了，只是人们大多喜欢舍近求远，而没有真正读懂，“气宜鼓荡，神宜内敛。勿使有缺陷处，勿使有凹凸处，勿使有断续处”，这段话，讲的就是太极拳的核心秘密，特别是“气宜鼓荡，神宜内敛”八字，而其中的关键词只有“气”和“神”两个字，太极拳的核心秘密全在气和神的修炼，你把气和神练明白了，也就把太极拳练明白了，也就掌握了太极拳的核心秘密。

“气宜鼓荡”，鼓荡，鼓动激荡，典出唐代沈佺期《被弹》：“有风自扶摇，鼓荡无伦匹”。又，宋代梅尧臣《和滕公游穿山洞》：“风雷自鼓荡，不久当何如”？明代方孝孺《王待制私谥议》：“发之文辞，敷腴蔚赡，浩乎若秋江之涛，鼓荡莫测，而其来有本也”。

这里是说，通过天人合一的修炼方法，使天气与人气合为一气，体内的真气就会“如长江大海，滔滔不绝”（王宗岳《太极拳释名》），汹涌澎湃，鼓动激荡，并按照太极规律运化达到高度有序化，生成坎离震兑，乾坤艮巽，金木水火土，即八卦五行十三种气机，亦即掤捋挤按，採挒肘靠，进退顾盼定之十三势也，形成全自动化的强大技击能量场，故真气鼓荡又称气势鼓荡，在实战中交战伊始，或未待交战，刚与对方接近，对方就会有被吞掉的感觉，只有被动挨打，而毫无招架还手之力，所谓“以气全吞而入于化也……四体不言而喻矣”（武禹襄《四字不传秘诀》）！

当年霍梦魁师祖到沈阳后，武林中整天议论的是怎么对付太极拳的问题，一日武林朋友相聚，其中有一部分人是专习铁腿功的，他们的师父尤其厉害，曾当众表演过一脚踢断石碑。有人说：“手是两扇门，全凭腿打人，从来没见过霍老师使腿，你们的腿功这么厉害，肯定会赢”。

这天，他们相约到了师祖的场子，一个个都败下阵来，最后铁腿功的师父上场了。下面观阵的人连连支招，“快起腿，快起腿……”。“我就像在悬崖边上，要掉下去一样，站都站不住了，还怎么起腿”？话音未落，已被掷出撞到对面的板墙之上。

“我腿功再厉害，踢不上怎么用啊”？师祖说：“这回我再告诉你，踢上了以后又怎么样”。师祖指着自己的胫骨说，“你就往这踢，只要我的腿动一下，就算输了”。武林中有个夺命诀：“上打咽喉下打阴，中间两肋并当心。下部两臁并两膝……”臁，是古代解剖学术语，指的就是胫骨。练过硬功的朋友都知道，不论练什么硬功，这个部位是没法练出抗击打能力来的。他踢了几下，师祖说：“你几天没吃饭咋的？使点劲，有多大劲都使出来”！这回他来了个助跑，使足了全身力气，一脚着实踢在师祖的胫骨上。师祖纹絲不动，他却被反弹飞出，又撞到对面的板墙上。他爬到师祖近前：“师父，能不能让我看看您老的腿”？“看吧，随便看”！他卷起师祖的裤腿，一时惊呆了，师祖的腿毫无任何损伤：“师父的腿功这么厉害，为什么从来不使腿”？答曰：“出腿不见腿，滿身都是腿”。

“神宜内敛”，气与神的关系也是相反相成的，气的鼓荡全凭神的内敛，“神之所在，气即从之。气依神而生，亦依神而息”(《唱道真言》)，如果神不内敛，真气再充盛也很快耗散。神，也称为精神，气势全凭精神的支撑，神内敛当然气也内敛，首先要达到气敛入骨，而后更加充盛，乃能气势鼓荡，周身形成强大的技击能量场。

祖师《十三势行功要解》讲过：“气为旗，神为主帅”，是以兵法言拳法，拳法与兵法都离不开气与神的辩证统一。“言不相闻，故为之金鼓；视不相见，故为之旌旗。夫金鼓旌旗者，所以一人之耳目也”（《孙子兵法·军争第七》），也就是凝聚士气的作用。故曰“夫战，勇气也”（《左传·庄公十年》），“合军聚众，务在激气；复徙合军，务在利气；临境近敌，务在厉气；战日有期，务在断气；今日将战，务在延气”(《孙膑兵法·延气》)，乃能“犯三军之众，若使一人”（《孙子兵法·九地第十一》）。而作为军中的主帅，则必须精神内敛，沉着冷静，“主不可怒而兴师，将不可愠而致战”（《孙子兵法·火攻第十二》)，故能指挥若定，“善攻……善守……微乎微乎，至于无形；神乎神乎，至于无声，故能为敌之司命”，“能因敌变化而取胜者谓之神”（《孙子兵法·虚实第六》）。

“勿使有缺陷处，勿使有凹凸处，勿使有断续处”，讲的是气势鼓荡，精神内敛的具体要求，实乃太极拳之核心秘密的核中之核、秘中之秘。“勿使有缺陷处”，缺陷，欠缺、缺失、不完美，典出《宋史·李沆传》：“身食厚禄，时有横赐，计囊装亦可以治第。但念内典以此世界为缺陷，安得安满如意，自求称足”？

各家武术“虽各有所长，然传有上而无下，有下而无上，就可取胜于人，此不过偏于一隅。若以各家拳法兼而习之，正如常山蛇阵法，击首则尾应，击尾则首应，击其身而首尾相应，此谓上下周全，无有不胜”（《纪效新书·拳经捷要篇》）。十三势，正是在此基础上进一步全面总结各家拳法而创造的更高级拳法，但与“以各家拳法兼而习之”不同，不是综合拳，十三势只是一个气势，故能有各家拳法之意而无各家拳法之形，有各家拳法之长而无各家拳法之弊，实战中可能发生的一切情况皆在彀中，如果能够把十三势完整精确地练到身上，周身的气势没有一处存在任何欠缺，在实战中则敌无隙可乘，无有不胜。

“勿使有凹凸处”，凹凸，象形字，凹陷和凸起，高低不平，宋代米芾《画史》：“王防家二天王皆是吴之入神画，行笔磊落，挥霍方圆凹凸，装色如新”。这里是说，要做到气势鼓荡，就必须把十三势完整精确地练到身上，周身的气势如一个大球，圆满无缺，没有一处存凹陷或凸起，乃能触之则旋转自如，无不得力，“如置球于平坦，人莫可攀跻，强临其上，向前用力后跌，向后用力前跌”（李亦畬《走架打手行工要言》）。

“勿使有断续处”，断续，时而中断，时而继续，典出南朝齐王融《巫山高》诗：“烟霞乍舒卷，猿鸟时断续”。又，唐代刘知几《史通·二体》：“若乃同为一事，分在数篇，断续相离，前后屡出。於高纪则云语在项传，於项传则云事具高纪”。明代袁可立《甲子仲夏登署中楼观海市》：“其纷然成形者，或如盖如旗，如浮屠，如人偶语，春树万家，参差远迩，桥梁州渚，断续联络，时分时合，乍隐乍现，真有画工之所不能穷其巧者”。这里是说，在实战中的每一动作，起承转合的每一瞬间，都要一气贯串，周身的气势无一处间断，乃能使敌无隙可乘，而始终掌握战略主动，稳操胜券。

讲到这里，或问“气势鼓荡，精神内敛具体怎么练？从哪里入手呢”？实际上，“勿使有缺陷处，勿使有凹凸处，勿使有断续处”，祖师这句话已经讲得再明白不过了，你只要真正读懂了这句话，自然会知道怎么练，从哪里入手了，也就是身法，入门的功夫就是最秘密的，祖师《身法》一篇，就是对太极拳身法的最精确论述：“提顶，吊裆，裹档，护肫，含胸，拔背，松肩，沉肘，腾挪，闪战”。十三势与人体经络，包括十二正经与奇经八脉，有着一一对应的关系，是天人合一的通道，“经络者，所以决死生，处百病，调虚实，不可不通”(《灵枢·经脉》)，武术内功的修炼也是如此，只有身法精到，立身中正安舒，经络乃能畅通无阻，宇宙的先天真气源源不断入体，与人体的先天真气合而为一，敛入骨中，生成十三势的十三种气机，渐至气势鼓荡。

前引“开肩”，“开胯”，“圆裆”，“填腰”，“撑命门”等种种说法，当然也认识到了身法的重要，但这些说法都是用形，而非用意，用形则不免做过了，有一处过则必有一处不及，有一处凸起则必有一处凹陷，而且所有身法要求是一个整体，故一处错全体皆错，必有气滞于某处或多处而不通，双重之病更是在所难免，许多人不仅没有练上内功，而且把身体练坏了，常见的膝关节痛就是其中的一种。

因此，祖师《身法》一篇才是身法要求的最精确论述，但具体练法从来都是口授的，所谓“入门引路须口授”（王宗岳《十三势歌》）也。为避免失传，这里把霍梦魁师祖口授的《运身诀》也公开了：“内功先炼身法功，身法精时功自成。中正安舒顶天立，提顶吊裆百脉通。含胸拔背气内敛，虚心实腹丹田充。松肩沉肘虚腋下，展指坐腕掌心空。裹裆护肫能沉稳，腾挪闪战自轻灵。节节贯串无断续，无有凹凸八面撑。须知此中全是意，处处圆机在神行”。其中的关键在于，身法也是意，而非形也，以意行气，以气运身，意久自神，内则气敛入骨，外则气势鼓荡，而精神内敛，则内功成矣，交战时自己不动，对方就会感觉到被一种无形的强大力量击出，却不知道劲是从哪来的，下面接着讲这个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