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谁能想到这首一往情深的诗句竟然是一个在感情上极为自私的男人写就的,这个男人就是元稹。
“白头宫女在,闲坐说玄宗。”“不是花中偏爱菊,此花开尽更无花。”“贫贱夫妻百事哀”对于不熟悉文学史的人来说,这些耳熟能详的句子比“元稹”这个名字更有知名度。
而在学者那里,元稹这个以艳情诗和悼亡诗闻名于世的人,私德方面可谓声名狼藉。陈寅恪就曾极为刻薄地批评他为“巧婚”、“巧宦”,翻译过来就是“会结婚,会做官”,讥讽、元稹在情场和官场上都很有手段。
元稹八岁丧父,由母亲一手拉扯大,不仅照料他的生活起居,更是亲自教他诗文,令其研读孔孟学说。众所周知,这一学说的核心思想无非是实用主义,这为元稹后来疯狂追求仕途光耀,不气馁不服输,在做官的路上一条道儿走到黑奠定了思想基础。能让他后来在做官婚嫁的路上平步青云,情场官场都很得意,除了他的目标坚定,野心勃勃,手段灵活,头脑聪明(十五岁便考中进士),善巧言艳诗外,其硬件容貌身材也不凡,他的好朋友白居易曾写诗夸过元稹风流倜傥的相貌。元稹和白居易的友谊关系保持了数十年,相比于他对女人的态度,简直称得上忠诚。这个从小发奋图强,过目难忘的人,是《红与黑》的于连在中国唐朝的化身,一生都在权力和女人中打转,而且借女人上位。与其他同样情史丰富的浪子不同的是,元稹对于自己想要什么,头脑非常清晰,挑选女人的条件也很高:女朋友玩伴要漂亮的(崔莺莺、刘采春),娶老婆要家世显赫的(韦丛、裴淑),红颜知己要才华横溢名气大的(薛涛),而那个其实各方面条件都不错,但是在身世、容貌、才华上都无法出类拔萃的安氏,则只区区做了个妾。王实甫的《西厢记》就是根据元稹与一名叫“双文”(又名莺莺)的女子真实的情史改编的。鲁迅在《中国小说史略》中说:“元稹以张生自寓,述其亲历之境。”而最先披露自己这段情史的恰是元稹本人,他为了纪念自己的初恋而写下《会真传》,为王实甫写出那本著名的《西厢记》提供了原始素材,也为后人研究他的八卦情史呈上了有力的证据。赠双文
艳时翻含态,怜多转自娇。
有时还自笑,闲坐更无聊。
晓月行看堕,春酥见欲销。
何因肯垂手?不敢望回腰。
除此之外,他还写有《莺莺诗》:
殷红浅碧旧衣裳,取次梳头暗淡妆。
夜合带烟笼晓月,牡丹经雨泣残阳。
低迷隐笑原非笑,散漫清香不似香。
频动横波嗔阿母,等闲教见小儿郎。
这两段诗写尽了崔莺莺的美貌和风情,而且更带有轻微的性意味。再到后来,这种性的描写更加露骨直白,从《会真诗三十韵》可见一斑,被人揶揄为开了后世“身体写作”之先河。
眉黛羞偏聚,唇朱暖更融。
气清兰蕊馥,肤润玉肌丰。
无力慵移腕,多娇爱敛躬。
汗流珠点点,发乱绿葱葱。
这名叫莺莺的女子是元稹二十出头,进京赶考的途中相识相爱的,也有一说莺莺是烟花女子,而元稹把莺莺的身世写成是官宦世家,显然是他自己名利至上的价值观驱动的。不管如何,这位元稹的初恋对于元稹最大的魅力,只是来自于性的原始本能驱动。这段感情最后的结果是元稹不仅把自己与女友的床上事曝光,更在对崔莺莺始乱终弃之后振振有词地说:“我自顾悠悠而若云,又安能保君皑皑之如雪。”意思是说这个女人是尤物,即使是我不抛弃她,她也会再度与别人发生暧昧,与其是这样的结果,不如让我先结束掉这段感情。这段话透露了两个信息:元稹彻头彻尾的自私,宁可我亏欠女人,也不要女人亏欠我,简直是恋爱界的曹操,曹操说过差不多的一句“宁负天下人,不叫天下人负我”。另一个信息是:这是一句心虚的借口,恐怕连元稹自己都说得底气不足。他对自己的人生目标有着如此清晰的规划,又怎会为了一个一晌贪欢的女子而耽误前程呢?要知道没有任何背景白手起家的艰难,对于家境节节败退的元稹来说,有着格外切身的体会。元稹大概就是最早的“凤凰男”吧。清代诗评家冯班在《才调集补注》里就说:“微之弃双文只是疑她有别好,刻薄之极,二人情事如在目前,细看只是元公负她。”而另一位清代诗评家王闾运则说:“小人之语,是微之本色。”元稹结束掉跟崔莺莺的这段情之后,便去了长安,但在长安的考试并不顺利。好在长安就像如今的北京,天子脚下人杂事多,机遇丛生。元稹结识了当时的西安市市长韦夏卿,得到他的赏识,还与市长的女儿韦丛一见钟情,并完成自己人生第一次婚姻。说是一见钟情,想必也是元稹动用了一番自己的聪明才智的。史书上对他们这段婚姻给两人的命运带来的转机显得前后矛盾:一说元稹利用裙带关系坐上了校书的位置,从此飞黄腾达;另一种说法却是,韦丛嫁给元稹之后,生活水平一落千丈,在元稹后来悼念妻子的诗句“贫贱夫妻百事哀”里可见一斑,而且命运很不好,生了七个孩子,最后只存活了一个女儿,可怜的韦丛二十七岁便撒手人寰。这段婚姻持续了七年。联想到后来元稹的两位妻子都早逝,再加上一个自杀身亡的刘采春,让人不得不怀疑元稹命硬克妻,与之有过交好的女人要么被他抛弃,要么早死。遣悲怀·其一
谢公最小偏怜女,自嫁黔娄百事乖。
顾我无衣搜荩箧,泥他沽酒拔金钗。
野蔬充膳甘长藿,落叶添薪仰古槐
今日俸钱过十万,与君营奠复营斋。
遣悲怀·其二
昔日戏言身后事,今朝都到眼前来。
衣裳已施行看尽,针线犹存未忍开。
尚想旧情怜婢仆,也曾因梦送钱财。
诚知此恨人人有,贫贱夫妻百事哀。
遣悲怀·其三
闲坐悲君亦自悲,百年多是几多时。
邓攸无子寻知命,潘岳悼亡犹费词。
同穴窗冥何所望,他生缘会更难期。
惟将终夜常开眼,报答平生未展眉。
从某种角度上说,妻子的早逝成就了元稹的诗名,他为此写了一系列情深意切的悼亡诗,并因此被后人记住。但是联想到在妻子韦丛奄奄一息即将撒手人寰,他正和一代名伶薛涛双宿双栖,缠绵悱恻的时候,很难说清他到底这是多情还是薄情。说到底,这还是他的利己主义价值观在作祟,两个我都爱得真切,但我一定会选对我最有利的事和人,我跟妻子自然是有情义的,但对于艳帜高挂的薛涛我没理由拒绝。元稹和薛涛是中国诗歌界又一对才子才女的组合。元稹是在去蜀地出差公干的时候认识薛涛的,那时候元稹三十岁,而四十一岁的薛涛对元稹来说,是个充满吸引力的御姐一一有容貌,有才华,有地位,有阅历。最重要的是他知道以薛涛的聪明和阅历,不会给他以牵绊,他从一开始就是抱着成就一段佳话的轻松自在的心态。而薛涛,再怎么说也是男权社会下,一个无可依靠的女人,加之自己年岁渐长,而且得知元稹妻已病入膏肓,想必对元稹和自己的未来是抱有希望的。元稹赞美女性的方式别出心裁投其所好,对薛涛不仅赞其美貌,更说巾帼不让须眉,她的才华和能力比男人强多了,对薛涛年长自己十一岁的事实也毫不在意,赠诗安抚薛涛“风花日将老,佳期犹渺渺。不结同心人,空结同心草”,言外之意是“我懂你”,薛涛自然将元稹引为知己,几百年之后,张爱玲和胡兰成也重新将这个桥段演绎了一遍。陈寅恪说元稹在用自己的头脑换取女性的芳心,而自己的心则牢牢握在自己的手中。说到底,他最爱的是自己。因为是出差认识的,所以这段婚外情只持续了四个月,然后元稹就回到了长安,又跟妻子生离死别,痛苦悼念一番。他跟薛涛自此之后便是永别。元稹的发妻死后,元稹的朋友李景俭念其生活无人照料,便把自己的表妹介绍给了元稹做侧室,这个叫安仙嫔的女人,也在嫁给元稹三年后,生下一个孩子去世了。写到这里,不禁恶毒地想,虽然说人非草木,孰能无情,但安氏的死恐怕对元稹并没有多少触动吧,并非系出名门,也没有倾国倾城的貌,只不过是元稹生活上的陪伴,一个生育工具而已,是元稹生命中一个过客,像一阵籍籍无名的风。不知道元稹的生命中有没有感情上的空白,总之他很快又跟裴淑结婚了,裴淑是当时重庆市长裴郧的女儿,他俩的故事简直就是元稹和韦丛的翻版。那个时候元稹三十七岁,薛涛已经在原地等了他七年了。说是翻版,不仅妻子的命运都以死亡收场,而且在裴淑还活着的时候,元稹又利用出差公干的机会开始追求江南名妓刘采春。但同时他也没忘记安抚自己的妻子,“穷冬到乡国,正岁别京华。自恨风尘眼,常看远地花。碧幢还照曜,红粉莫咨嗟。嫁得浮云婿,相随即是家”。他能在不同的女子之间自由切换,他的恋爱不仅没有像其他人一样有痛苦难言和辗转反侧,反而令他平步青云,所以说,他从来没有真正爱过一个女人,对妻子的那些悼念也都是“炫技”,只不过是用诗歌才华满足自己的某种自我欣赏、自我感动的心理而已。他和刘采春的认识更有讽刺意味的是,刘采春是在他计划要去接薛涛的中途认识的,那时候薛涛已经等了他十年了。认识了美娇娃之后便把跟薛涛的约定抛在了脑后,因为他从一开始对薛涛就没做过任何承诺,去接薛涛也是出于聊胜于无,反正此时没有别人,闲着也是闲着,并且那四个月的美好时光令他想要旧梦重温一下。可是半路杀出个程咬金,刘采春出现在了他的生命里,所以跟薛涛的情缘自然要再放一放了,况且那个时候薛涛已经是五十多岁、退隐江湖的老妇人了,孰重孰轻他一向分得很清楚。他跟刘采春生活了将近十年,完全忘记了薛涛的存在。元稹五十三岁的时候暴毙家中,野史对他的死有很多说法,其中一种是说他被雷劈死了,可见他的名声之差,差到大家希望他死于横祸。但是元稹毕竟并非大奸大恶之人,除了私生活混乱,他政治生涯的污点最多也是利用权力,取消了与自己有私怨的李贺的考试资格而已。私生活混乱也是那个时代诗人的常态,他为世人所诟病的想必是给自己脸上贴了深情的金,却干了些薄情的事。他被其他男人所嫉妒的也无非是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在春风得意马蹄急的风月无边里,一边风流一边清醒而已,大家觉着呢?参考资料:
《元稹与韦丛情感考辨从遣悲怀三首等悼亡诗谈起》
《关于元稹婚外的恋爱生涯元稹年谱疏误辨证》吴伟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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