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元稹《离思五首》之四
元稹是唐朝大臣、文学家,字微之,是北魏宗室鲜卑拓跋的后裔。元稹少有才名,聪明过人,留下许多脍炙人口的诗文。元稹与白居易同科及第,成为挚友,被世人称为“元白”。然而在文学界上,却存在着“重白轻元”的现象,其中原因可在这首诗中推测二三。
这首《离思》用现代的语言来解释则是“如果世界上有那一个人出现过,那么其他人就会变成将就,而我不愿意将就”。元稹以沧海之水和巫山之云说明爱情里的忠诚,非伊莫属、爱不另与。
读元稹之《离思》一位痴情专一的男子形象跃然于脑海中,不免心生疑问,诗中所谈的心上人到底为何人呢?元稹真正做到了“取次花丛懒回顾”吗?这要从元稹丰富的情感经历说起。也许是元稹在爱情中的恩怨纠缠,让后人对于元稹多少有所误解。
一、三段放不下的爱情,《离思》中的主角是谁?
1.初识: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
初恋是心中的朱砂痣和白月光,总会在某个忧伤的时刻想到曾经懵懂和青涩的恋爱时光,在元稹心中也是如此,他的初恋是母亲的远亲的女儿名为崔双文。初遇时,元稹还是蒲州(山西永济市)的一个小职员。
双文多才多艺,温柔端庄,而且家境殷实。要放在今天,这桩恋情自然是男才女貌,门当户对,但在那个“学而优则仕”的年代,有财抵不上权势,心中怀有功名梦的元稹心中的新娘自然不是小门小户的双文了。
这份割舍成为元稹心中的伤疤,于是将自己的初恋故事写成《莺莺传》,后成为王实甫撰写《西厢记》的前身,算是元稹对初恋的告别。
小说中,元稹并没有为自己的始乱终弃作辩解,只是借张生之口表达自己心中的思念与遗憾。几年后,面对初恋的决绝,元稹也不再纠缠,明白了对于曾经最爱的人,最好的祝福便是不打扰。
《莺莺传》:张生在兵乱时出力救护了同寓寺中的远房姨母郑氏一家。在郑氏的答谢宴上,张生对表妹莺莺一见倾心,婢女红娘传书,几经反复,两人终于花好月圆。后来张生赴京应试未中,滞留京师,与莺莺情书来往,互赠信物以表深情。但张生终于变心,认为莺莺是天下之“尤物”,还搬出商纣,周幽王亡国的例子,证明自己“德不足以胜妖孽”,只好割爱。一年多后,莺莺另嫁,张生也另娶。一次张生路过莺莺家门,要求用“外兄”的名义相见,遭莺莺拒绝。数日后张生离去,莺莺回诗决绝“弃置今何道,当时且自亲。还将旧时意,怜取眼前人”。
2.相守:诚知此恨人人有,贫贱夫妻百事哀
年有个梗很火,叫做“阿姨,我不想努力了”。吐槽有些男生为了能让自己少奋斗几年,选择了与自己年纪相差较大但却事业有成的老阿姨。元稹的幸运之处他的婚姻虽然是政治联姻,但妻子是他的真爱。
元稹的发妻是太子少保韦夏卿的小女儿韦丛。韦夏卿看重元稹的才华,预测元稹以后肯定能有大好前程,而元稹则能够通过这场婚姻攀权富贵。婚后的元稹忙于科考,家中家务都由妻子完成,或许是清贫与操劳的生活,韦丛二十七岁(元和四年)就离开了人世,那时正是元稹飞黄腾达的日子。
同苦七年,却不能有福共享。元稹自然会心生对结发妻子的诸多遗憾。于是写下名篇《遣悲怀三首·其二》,其中有句名句“诚知此恨人人有,贫贱夫妻百事哀”,只不过这句诗被现代人误解了,认为是贫贱夫妻更觉事事悲哀。元稹的真实想法是“我明白生离死别是常事,可是一想到发妻与自己在清贫日子里相濡以沫,如今好不容易富贵了,发妻却不能陪伴在左右,更觉痛心与哀愁。”
3.艳遇:别后相思隔烟水,菖蒲花发五云高。
元和四年,元稹在蜀地履职,结识了知音律、工诗词的唐朝第一美女诗人薛涛。彼时的薛涛四十一岁,元稹三十岁,两人才气相当,一场超越年龄的姐弟恋也发生了。
可惜元稹很快调离蜀地,二人虽常有书信来往,元稹还写下《寄赠薛涛》,用“锦江”、“峨眉山”、“鹦鹉舌”和“凤凰毛”等多种意象夸赞薛涛的风姿绰约和风华绝代,尾句直接表露衷怀“别后相思隔烟水,菖蒲花发五云高。”
然而,年龄的限制,加之薛涛为乐籍出身,属于风尘女子,对元稹的仕途是百无一利,相反还有产生负作用。很快元稹移情别恋,迷上了另一位才女刘采春,便对薛涛不再上心,薛涛只能“空结同草心”。
女之耽兮,不可脱已,薛涛虽没有寻死觅活的做派,但也参透爱情真谛,握不住的沙,不如扬了它,在远郊筑起吟诗楼,穿起灰色的道袍,过上了隐居的生活。
《寄赠薛涛》锦江滑腻蛾眉秀,幻出文君与薛涛。言语巧偷鹦鹉舌,文章分得凤凰毛。纷纷辞客多停笔,个个公卿欲梦刀。别后相思隔烟水,菖蒲花发五云高。
二、诗中的多种意象揭开心上人的神秘面纱,是悼念亡妻还是怀念初恋?
《离思》这首诗中提到多种意象,首句来自《孟子·尽心篇》中的“观于海者难为水,游于圣人之门者难为言”,孟子将“游于圣人之门”与“观于海”作对比,意思是观看过大海的人难以被其他的水所吸引,听过圣人言论的就难以被其他人的言论所吸引,直接明喻清晰明了。
第二句的“除却巫山不是云”,沧海之水体现了女子的宽容大度及广阔胸怀,巫山之云则勾勒出一个轻盈飘逸超脱的女子形象。
“巫山云雨”的意象起源于古代的巫术。据《周礼·春宫》记载,“国大旱则率群巫而舞雩”,意思是遇大旱之年,群巫便歌呼以群,设立天坛让女巫跳舞,久而久之,巫师创造了一个独特的天人感应方式,男女交媾来祈求甘雨。
加上后来宋玉在《高唐赋》、《神女赋》中用“旦为朝云,暮为行云”将“巫山云雨”进行了巧妙地立意和艺术化的渲染,将楚王和高唐神女在梦中相会的故事赋予了宗教神话的文化观念意蕴。
夫妻之道是相敬如宾、举案齐眉,韦丛作为太子少保之女,出生名门,知书达理,为人贤淑,用巫山云雨这个亵词用来表达自己悼念亡妻之情,似乎有几分不尊重的意味,用如此轻薄之词与早逝的妻子的闺房秘事,似乎不太妥当,而元稹作为大才子,自然不会不懂得这个道理。
由此可以推测《离思》或许元稹对年少时与心爱女子的风流韵事念念不忘,或许是人情事故。元稹重视功名,参政的欲望较强,在《旧唐书·钱徽传》中记载,长庆二年,元稹官升宰相,四个月后便被罢为同州刺史。宰相是元稹的仕途中的烟火,繁华一时。故从元稹的仕途角度分析,《离思》中似乎透露出一种政治落寞的凄凉。
在诗的后两句,谜底被揭开了。山花烂漫,也无暇顾及,以花喻人,或者是对女色无眷恋之心,或是对官场不再留念。为何如此?一是心中已有精神寄托——道教,二是因为君。这里的君可以是君王,或是发妻,或是过往的情人,也可以指代挚友知己。尾句颇有一种比兴幽隐、情意绵邈、归趣难求的朦胧美,夹带着几分人生无奈的悲凉之感。
元稹用笔精妙,一首绝句,具体的情事在几番勾勒中消融殆尽,只留下“只是当时已惘然”的遗憾与无奈。
三、元稹多情郎还是负心人
当元稹的三段爱情摆在我们面前,加之《离思》这首诗的意象被一一拆解,诗中所展现的深情才子形象轰然坍塌。可以说元稹是最高级别渣男,每一段爱情都刻骨铭心,回顾过往用深情地笔触书写爱意。
有人说,被这样的人深爱过,这一生值得了。所以后来才会有薛涛归隐过上了道教的生活,另一大才女刘采春在遭受元稹抛弃后选择跳河自杀。她们是幸运的也是不幸的,幸运的是元稹真心爱过,且有诗歌为证,不幸的是元稹的爱情寿命都不长。多情与负心怕是只有当事人能说得清。
近代大学者陈寅格评价元稹:“综其一生形迹,巧宦故不待言,而巧婚尤为可恶也。岂多情哉?实多诈而已矣……乘此社会不同之道德标准及习俗,并存杂用之时,自私自利!”。
陈寅格举元稹巧宦和巧婚的例子,来说明元稹并不是多情而是欺诈,是没有道德标准、自私自利之人,未免有些言过其实。
古代奉行的“学而优则仕”的理念,考取功名便是读书人的最高理想,为了能让自己加官进爵,费尽心思讨好宦官或者是攀龙附凤,这些行为可以被理解。从全新的角度解读《离思》,或许元稹心中所想并不是风流韵事,而是心心念念的仕途得意呢?
作品经过读者的欣赏和解读其美学价值才能显现,一首传扬千年的爱情诗,细细说来,元稹心中最为挂念的,到底是功名利禄还是绝代佳人呢?或许我们无从得知,但《离思》中构造的种种意象引起读者的相关联想,引发读者对诗意做出的种种猜想,更显弥足珍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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