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代·李煜《长相思·一重山》

重山,两重山。山远天高烟水寒,相思枫叶丹。

菊花开,菊花残。塞雁高飞人未还,一帘风月闲。

远望去,那是一重山水接一重山水的紧紧相连,一山比一山高啊!层层叠叠的,望不穿,眺不远。而山的那边是远方吗,远方是不是一场遥不可及的想念,它在高高的天空下,是不是如我这般的清冷孤寂呢。就如那淼淼水湄间淡淡云烟的聚散依依,有种说不透地逼人得紧的清寒冷颤。不经意地,火红的枫叶又开放了,想起往昔,想起那年今日此门中,我只是不由地想起你了。

想起,一的秋菊一茬茬地展颜怒放,又在霜雨中渐渐地凋零,那是多么令人心痛啊。生命是不是都如此短暂,却又辉煌、无悔过。当塞外的大雁一行行地掠过,一行行地展翅高飞去,雁归来,人未还,此时此刻,你在哪儿呀,你好吗?有谁能悄来你的消息,不是这一帘幽梦,一地相思,还有窗外的风景看淡。

地球上的山山水水,相依相托,相连相恨,这些沟沟望望合纵连横间,造就出了各种蔚为壮观的跌容景致。山是水的脊梁,水是山的血脉,它们融入彼此的心底,盘根错节中又各自保留着铸隙,伸展、叶息着。适度距离产生的空档,利于万物繁荣,生命穿梭,于是,天地与山水交相呼应,便有了世间最美的风景线。

包容,接纳,繁衍,延续,山水循环其中。

李煜说:“一重山,两重山。山远天高烟水寒,相思枫叶丹。”一山又一山,一水又一水,山也超迢水也超迢一路行去,一路遥遥,每一个人心中的山水便活色生香起来,因感悟不尽相同,山水也各异了。

作为国破家亡的君主,山水对于李煜来说,是伤,是痛,是悔,是忧,是爱,是无可奈何的举目相对,是泪珠儿串串的低垂,它们载体着无尽的回忆,无限的落寞,也有满腔的向往。只是在翻云覆雨间,山亦不是那座的山,水也不是那条水了,曾经属于自己的江山如画已然转瞬成空,它们在诗人的眼中愈发清瘦、更加寂寥起来。不再有“看闲庭花落”的悠然踱步,不再有“数细水长流”的恬淡情怀,不再有“山高任鸟飞”的辽远徜徉,取而代之的是《虞美人春花秋月何时了》幽怀地妮妮诉说:

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小楼昨夜又东风,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

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

“怡似一江春水向东流”,人生了却,山河了却,生命了却,一代帝王从此了却在山水恒远中。见山檬壕,见水檬壕,一切见惯不惊。

走向没落,亡国者心中的山水活着。心却死了。

不过,在那么一些人眼中,无论何时何地何境下,山水必是永葆生命、活力的。

三国曹操有诗云:“东临碣石,以观沧海。水何澹澹,山岛速峙。树木丛生,百草丰茂。秋风萧瑟,洪波涌起。日月之行,若出其中;星汉灿烂,若出其里。幸甚至战,歌以咏志。”这首诗算是历史上较早的山水佳作了。而诗人曹操也就成为山水诗作的早期践行者,他与东晋山水诗鼻祖谢灵运作品两相比较,谢诗“出世”,曹诗“入世”;谢诗“沉潜”,曹诗“高亢”;谢诗被迫安于现状,曹诗主动积极进取。或与谢灵运《登池上楼》中的意境稍作对照,便能清晰明了。

潜虬媚幽姿,飞鸿响远音。薄霄愧云浮,楼川作渊沉。进德智所拙,退耕力不任。

禄及穷海,卧病对空林。会枕昧节候,赛开暂临。倾耳聆波澜,举目眺岖鼓。

初景革绪风,新阳改故阴。池塘生春草,园柳变鸣禽。祁祁伤幽歌,萋萋感楚吟。

索居易永久,离群难处心。持揉岂独古,无闷征在人。

诗中流淌忧郁情怀、不甘情绪,心有千千结,身由事事牵。有种烦闷的躁动,无休的苦恼,幽微的怨怼,都归于不得已的隐去中,不求认同,但求自赏。这首诗情景盎然,触点颇多,浮云、山林、草木、水波、鸟禽,处处皆是景,样样皆有情。山水蕴藉在诗人心怀中,物象丰盈,诗意丰满,诗心一目了然。不过,与曹操的“山不厌高,水不厌深。周公吐哺,天下归心”作对比,从走笔、气息、吐纳、诗情上较之,正好印证了他们泾渭分明的作风、做派、作为。诗歌气质,诗人气质也。

若怀帝王心登高望远,山河尽收眼底,天地辽远,海河辽阔,尽括囊中,气势如长虹贯彻,山水了然于胸。在现代史上,毛泽东的诗词,就彰显了这样的大气磅礴。

才饮长沙水,又食武昌鱼。万里长江横渡,极目楚天舒。

不管风吹浪打,胜似闲庭信步,今日得宽余。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

风动,龟蛇静,起宏图。一桥飞架南北,天至变通途。

更立西江石壁,截断巫山云雨,高峡出平湖。神女应无恙,当今世界殊。

从年六月到年七月的十年间,毛泽东曾17次畅游长江,这首词写于他第一次横渡长江时。

“刚饮过长沙的水,现又吃了武昌鱼。我在万里长江上横渡,举目眺望舒展的长空。哪管这些风吹浪涌,这一切犹如信步闲庭中,今天我终于可以尽情流连了。孔子在岸边叹道:光阴如流水般去了啊!江面风帆飘荡,龟蛇二山静默着,我胸中有宏图升起。将架大桥飞跨沟通南北,长江天至也会畅行无阻。

我还要在长江西边竖起大坝,斩断巫山多雨的洪水,让三峡成为平坦的水库。我想,神女也会惊叹这世界的容颜改变吧。”毛泽东这首《水调歌头游泳》,立足高,看得远,用意深,气势磅礴,诗情盎然,情怀澎湃,有一种无与伦比的激昂飞扬和意气风发,让人心内激荡,难以平复。

诗人最后一次渡长江,时年73岁的高龄,却仍然意兴阑珊,风采依旧。他振臂在波涛汹涌间,激浪水湄,挑战毅力,战胜自己,喜乐人生。

毛泽东一生好山水之乐,曾作有如《亿秦姚娄山关》、《念奴娇-品仑》、《沁园春-雪》、《清平乐六盘山》、《浪淘沙北戴河》等与山水相关的词。

大雨溶幽燕,白浪滔天,秦皇岛外打鱼船。一片汪洋都不见,知向谁边往事越千年,魏武挥鞭,东临碍石有遗篇。萧瑟秋风今又是,换了人间。

年,诗人正值北戴河时,一日恰逢风雨大作,浪涛翻涌,见此情此景,不由兴致勃勃,顿起击水斗志的想法,当即下海游泳,与浪搏击,尽展意气风发和豪情万丈。上岸后仍觉不尽兴,立马挥毫疾书下了这首有名的《浪淘沙北戴河》,其气魄、胸怀、胆识,更比曹操的《观沧海》来得开阔、深邃、高扬,具有时代意义。诗中蕴藉历史深邃,洞悉天、地、人之和谐、斗争、共进的自然规律。美感十足,能量十足,厚度十足。

毛泽东这些激昂慷慨的词作,不但展现了革命人坚定、坚信、坚决的斗争意志和昂扬精神,更是催人奋进,不断前行。

具有帝王气势的诗歌,有种锐不可当的锋芒。

当纳兰性德写意伴君山水行时,诗情别致起来,君王的气派,在另一种婉转的诉述中,只能隐约可见。

山一程,水一程。身向榆关那畔行,夜深干帐灯。

风一更,雪一更。聒碎乡心梦不成,故园无此声。

一六八二年二月十五日,纳兰性德随从康熙帝诣永陵、福陵、昭陵告祭,二十三日出山海关,《长相思》即作于出关前后的途中。

千里行军,日夜兼程,作为一等传卫的纳兰性德,与君王常伴,与猎猎长风如影随形,可以想象到,白天大军帐前的喧器和紧张,首尾不见的行军大队伍,宛若一条无尽头的路径毓、涌动着,怎一个气势如潮的龙行御等阵势,行进在一程复一程的山水中,拉开了宏阔壮观的场面。

一切的“一”,“一”的一切,复省吟哦中层层递进,层层深入,千重山,万道水,只记得风走了,雪又来;雪将去,风还在。时间和空间不停地转移和变幻着,唯一不变的是这种跟随将一如既往的复复重重下去。而心情又如何呢?远离故乡,行进在去榆关的途中,那一边前景广豪,气象万千,遥超的曲折一节节拔高着,向远,翻越的艰辛和路途的修远。人虽去,心却依然在故乡的灯火中温暖,看呐,这深沉的夜色里,寂寂的帐篷,谁在清冷中延编着思乡的急迫。

惟听见有风雪敲打着外面的空旷世界,一阵阵地催人得紧,望不出去的帐篷千灯亮着,将士们可安然入睡?是否如我般的正思及着故乡悠远恬静的清宁,一如当初的那一抹橘红,静静的无声栖息着。这小词只摘取了一般常见的物象“山”、“水”、“风”、“雪”、“灯”,通过巧妙的排列和组合,达到视觉和听觉的交相呼应,构成了极富感染力的思乡情结氛围,对仗工整,信手拈来,平凡中却不非凡。“一”和“千”的强烈跨度对比,拉高拉长了情感的焦虑,怨怼,幽苦之心。灯暖,雪寒,风高,无奈的驻守,凭添了对家中温暖安定的流恋和向往。词阙笔调缠绵,标合了儿女情长的细腻、柔软、清丽。

人生虽好,境遇也佳,而长年累月在山水间征程跋涉,难免会困倦涌上心头,停下歇歇片刻,许多情形便慢慢逐渐浮现,情真、景真、意真。诗人采用白描手法,意在朴素简单,词句婉约隽秀,神韵达到丰美而自然,其间的山水意与故园思便也活泛起来。

山水之于帝王将相,之于文人骚客,之于平民百姓,之于各色各样的人,看点不一,视角不一,思想不一,感触不一,寓意也不同了。其实,山水亦同,皆在一颗心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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