饮马峡江
年8月19日过三峡
只识匆匆不识休，斯夫昼夜逝春秋。若非铁锁无强马，那信东风有弱刘。花凋谢，雁悠游。几曾成败滞中舟！今朝漫把三江闸，一夕惊涛万里囚。
不错，这一阙《鹧鸪天》写惊涛骇浪、涤荡千古的长江三峡。想那长江的水逝者如斯、在三峡的嶙峋错落中惊天动地，不知淹没了多少古人以及他们的梦，而今被大坝拦腰一锁，往日的不可一世和桀骜不驯顿时变作了温文尔雅，天堑已然通途，高峡已然平湖，岂不令人感叹？
一
九口由武汉赶到，我们独步西疆之旅正式开闸。
道别苏马荡，经重庆，奔四川。怕耽搁了沿路风光，我们特地不走高速，上国道。自此，我们的旅程与缔结了不解之缘，一路行走，陪伴我们走进西藏、走上高原、以至走上了世界之巅的珠穆朗玛。
虽走旱路，大体在长江左右，那江水仿佛与我们躲着迷藏，一会儿紧紧相随，一会儿悠然荡开；一会儿平行陪伴，一会儿立体脚下；几回江涛滚滚，几回绝壁森森。
猛一想，此处的长江却非同一般，其名声之大、湍流之险、风光之绝独步天下。对，它就是三峡。我们在长江三峡的崇山峻岭中迂回穿插，想那原有的惊涛骇浪就在脚下，不禁心为之一动，手为之一紧，一种特殊的情感油然而生。
有人说，在中国要找一个最值得看的地方，那一定是三峡；要找一个最令人震撼的地方，那也一定是三峡。对此，以前我十分赞同，如今的心情却有些说不清、道不明了。
三峡，我曾两次走过，当然指水路。一次溯水而上，那时没有三峡大坝，从三峡到小三峡，从小三峡再到小小三峡，一叶扁舟在高山峡谷、浪涛激流中翩翩起舞，浑身被淋得透湿，却无比过瘾。另一次顺流而下，那时大坝已经蓄水，游轮在一片坦途中踽踽独行，久久立于游轮顶台，仔细寻找两岸的猿声，始终一无所获。两次三峡之旅，跨越了三峡的拐点，经历了三峡由江而湖的历史蜕变。
三峡始于重庆奉节的瞿塘，止于湖北宜昌的西陵。前人把三峡的特点分别归纳为“瞿塘险、巫山雄、西陵秀”，只着一字，三峡之奇绝跃然纸上。可谓大山水自生大手笔，大风光必有大文章。
三峡是江水的作品，近公里的江道在崇山峻岭中左冲右突，仿佛一柄垂天之剑倚天而下，那花岗巉岩应声开裂为一道阴森、幽暗、深不见底的地球缝隙。一江怒涛如野马锁进了牢笼，龇牙咧嘴，一派狰狞，把那绝壁巉崖撕开了一道道伤口。郦道元写三峡的绝世佳句最是有味：“自非亭午时分，不见曦月。”愤怒的江水冲出西陵峡，到达因水而夷、因山而陵的湖北夷陵，才被宽阔而温婉的江汉平原所驯服，一扫往日的嚣张，在一片绿色中缓缓东去。
现如今，世界之最的三峡大坝修建在西陵峡口的紧要处，给那桀骜的江流钉上了坚固的龙头。
二
三峡的河湖之变让人感慨万分。
古代诗人行万里路，写万卷诗。行走山水之间，最能焕发诗人的激情和天才，何况浩荡于天地之间的奇崛三峡？在那尽人皆知的《唐诗三百首》中，写三峡的诗就有12首。中国之大，山水之多，一个三峡竟占去了1/30还多。完全可以说，三峡有着最美的诗，诗人把最美的诗献给了三峡。
不说西陵峡口诞生的中国第一位爱国主义大诗人屈原，单说屈原的弟子、被称为中国古代四大美男子之一的宋玉。这个出生于湖北襄阳的美男子，用一篇《高唐赋》塑造了“旦为朝云、暮为行雨”的千古神话，把巫山之美、神女之柔与帝王之梦结合并用；也是他，用“悲哉，秋之以为气也，萧瑟兮草木摇落而变衰”，第一个把秋天万木凋落与人的悲苦遭遇相提并论，于是，古今骚人诗客悲秋伤春、寄情山水是以发端。
那个“朝辞白帝彩云间，千里江陵一日还”的诗仙李白，从高矗彩云之间的白帝城出发，一日抵达了千里之遥的江陵，表面在写三峡之急、轻舟之快、诗人之悦，但了解一下当时的景况，不难看出，他实是借三峡的惊涛奔放心中的块垒。那年，他在江陵多少有些无辜地被判“附逆”而流放夜郎（贵州遵义），行至巫山终于获赦，胸中恶气终得一吐，轻舟之上，两岸的猿声也拦不住诗人的豪放。
唐宋以降，更有杜甫、白居易、李商隐、苏轼等诸多诗词大咖纷纷签到三峡，无不留下千古诗章，使得三峡的诗有着诸多不同的情感：“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五更角鼓声悲壮，三峡星河影动摇”，“万里王程三峡外，百年生计一舟中”……
一幅幅画卷，一缕缕意韵，被历朝历代的人们千万遍地吟唱。
诗人天赋敏感的神经，是人类、是时代的观察者、思想者和觉悟者。
三峡有幸与中国诸多的大诗人相遇，或者说，中国诸多的大诗人有幸与三峡相遇，物质的三峡与诗人的精神一经碰撞，自然散发了一道道金光，明澈千山万水，照耀古往今来。于是，三峡物化了诗，诗升华了三峡；于是，我们浸染其中，营养不尽；于是，三峡幸甚、我们幸甚。
突然明白，我对三峡那种特殊的情感源自何处。
三
三峡之美，美在狂野，美在震撼，美在奇崛而深奥，美在迅疾而剽悍。倘若没有了这些，我想三峡的美必然大打折扣。
我并非贬低三峡大坝，相反，“截断巫山云雨，高峡出平湖”绝冠天下，作为一个现代水利工程，其构想之天才、设计之缜密、手笔之浩大笑傲全球，其防洪、发电、航运、灌溉更是功在当代，利及千秋。
然而，我仍为三峡之美的流失而扼腕。
大坝蓄水之后，作为一条河流的三峡实际已经不复存在，它成了一个巨大的人工湖，一个巴山蜀水千岛湖。作为湖泊的三峡与作为江河的三峡实有天壤之别。
江是流动的，不流动不成其为江；湖是静止的，一片坦途。三峡大坝虽有泄洪，但被抬升扩大的“江”面已实在看不到流动了。江是主动的，摧枯拉朽、扬清激浊，永远在战斗；湖是被动的，一潭死水、藏污纳垢、任人宰割。江因流动而生生不息，生命旺盛，催人奋进，尤其流动在高山峡谷的江，吞吐世界，震撼人生。当年夫子只有立足于流动的江河，才可能触动“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的感叹；当年毛泽东只有搏击于流动的江涛，才能迸发“到中流击水，浪遏飞舟”的豪情。
脚下的三峡，山还是那座山，水还是那道水。然而，“众水会涪万，瞿塘争一门”的意境没有了，“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的萧瑟没有了；有的是游艇呼啸，有的是嬉笑怒骂，一派休闲娱乐，一派平和安逸。
高耸入云的神女峰，当年在宋玉的笔下敢爱敢恨，何其飘逸洒脱，如今，面对一湖的平静、守着一桥飞架当作何思想？我想，这红尘浊世的熙熙攘攘太似这忽来忽去的山间云雾，把巫山原本的宁静和色彩遮盖得若隐若现、若真若假，粗暴隔断了千年守望的视线，于是，剩给西山神女的，也就只有眼泪了。
古人云，行至三峡必有诗，今日我到三峡，免不得也抒怀一番。
峡谷荡舟
几曾逆水向春渊，未到春江已惘然。
一缕芬芳才嗅出，兜头黄叶下归船。
高峡平湖
咬定千山争一口，奔腾万水破三厢。
今宵漫把无穷恨，闲到湖中明月光。
神女峰
浓云薄雾泪西姑，一半真真一半无。
自是巫山人去后，繁星夜夜到平湖。
如果有最值得去的地方，那一定是三峡。转载请注明地址:http://www.abmjc.com/zcmbzl/5570.html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