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下故事,出自清代沈起凤志怪笔记小说《谐铎》,翻译时稍有改动。文中插画来源网络,如有侵权,烦请告知删除。

明朝末年,某地有一个书生,叫戴利,祖上做过观察使,家中很有钱。戴利为人豪迈,不修边幅,喜欢读神话志怪类书籍,比如《山海经》《搜神记》《述异记》等等。这是因为,戴利觉得现实世界无趣,所以想要到奇幻的世界里。

可能是因为戴利这个爱好独特,大家都觉得他奇怪,所以三十多岁了,他还没成家。别人不敢给他说亲,他自己也不想要。

有一年冬天,外面下着大雪,戴利在书房看书,一边看书,一边喝着热酒。看着看着,他酒意来袭,便睡着了。

睡梦中,有一位看起来像皇宫里的贵人,捧着诏书,大声说:郡君见召,速请命驾。戴利不知道是谁,但看此人来头不小,就赶紧整理衣冠,跟着贵人出去了。

到了外面,有一个奴才,牵着一匹马,拉着马缰绳,拿着马鞭,正在等他。戴利上了马,跟着贵人出发了。

一路上,戴利都觉得奇怪,附近的路和房子、景物他都没看过,似乎不是自己家附近。很快,来到了一个亭子里,贵人下马休息,戴利也下马,他并不累,于是四处观察。亭子前有溪水,溪水中开着很多荷花,看起来十分漂亮。

戴利很不解,问道:如今正是寒冬,怎么会有荷花开放呢?

贵人笑着说:现在是初秋啊,哪里是寒冬了呢?

戴利不高兴,说:刚才还下着大雪,我在书房看书饮酒,怎么会没错呢?难不成我连天气也不知道吗?

贵人陪笑,说:公子,你是中国人,大概从没有到中华之外的地方吧?也难怪你少见多怪。这样吧,我跟你说说我们这里的情况吧。我们国家距离中华七千多里,名叫蟪蛄国,我们那里,以日为年,早上是春天,白日为夏天,傍晚是秋季,夜里则是冬季。没有专门记载年月日的东西,天气气候方面以草木为准。现在,荷花出水开花,正好是秋天。对了,在中华,现在只是午牌之后。

戴利一听,顿时觉得神奇,这不就是他一直想要寻找的奇幻世界吗?

正要继续问呢,那个贵人却忽然一拍大腿,带着愤怒和惊异说:跟你说了一番话,秋风都更加凛冽了,耽误了太多时间了,赶紧出发吧!

戴利转头再看,发现那些荷花果然都枯萎、凋落了。亭子附近有几株梅花,已经含苞待放,显然说话的功夫,这里已经到了初冬。贵人催促后,两人继续骑马赶路了。

很快,来到了一座城池前,城门上写着“延年”二字,城中男女,穿着打扮跟当时的中国人差不多,唯一一点不同的是,大家脖子上都戴着金锁,仔细一看是长命锁,不用想,这是大家用来祈福长寿的。

此时,天已经黑了,贵人安排戴利住在外馆后,自己便离去了。

第二天早上,贵人又来了,他带着戴利,来到一处宫殿,这里正是蟪蛄国国王召见群臣,商议大事的地方。那个贵人上缴了旨意,国王说:你去年夏季出发,到今年春季才回来复命,怎么要这么久?

这么看来,贵人就是宫中官员,这话也能证明,蟪蛄国确实以日为年,昨天上午到今天早上,对这里的人来说,不是过去了一天,而是整整一年。

官员谢罪后,国王打发他退下了。

戴利一看国王,连忙跪下磕头行礼。国王下来,拉起了他,说:爱卿,你知道孤召你前来,所为何事吗?

戴利说:我只是一个普通书生,资质愚鲁,不知道陛下的深意,还请陛下明示。

国王说:孤没有儿子,只有一个女儿,还没有嫁人。听说你爱神怪之事,向往奇幻世界,因此孤想把女儿嫁给你,为你打扫房间,洗衣做饭(古人对嫁女儿的谦称,认为女儿嫁给人家,就是负责做饭洗衣等事),你看如何?

戴利一来很好奇,二来也不害怕,于是磕头道谢答应了。

此时,殿外一角风动,报时人说了一句“夏令”,戴利知道,已经到了夏季。

国王下令,让戴利到招凉殿清波池沐浴更衣,又赐给他冰绡衣、芙蓉冠,由人带到丽云宫,与早已等候在这里的公主准备成婚。戴利看着锦天绣地,箫凤笙鸾,忽然觉得,纵然是天上琼楼十二重,也没有这里的风景好。

成婚后,戴利和公主被带到后宫,那里是他们梳妆打扮的地方。

戴利看到公主高高低云鬓,上面还插着一小支丹桂。此时,公主说:已经深秋了,抓紧时间吧。

宫女立马为戴利换上新衣新帽,然后在天香亭设宴,大家一起饮酒庆祝新婚。酒过三巡,公主起身,她端着酒杯,为新郎祝寿:人寿几何?对酒当歌。当歌不醉,如此粲者何?

戴利很高兴,想到现在是秋季,就唱了一首《天香桂子》之曲。

公主忽然笑了,说:驸马,你以为现在还是秋季吗?说着,她打了个手势,一旁的宫娥卷起珠帘。戴利见外面冰天雪地,屋檐上都挂着冰溜子,山茶树上都是厚厚的白雪。原来,这会儿功夫,外面已经是冬季了。

看着戴利,公主立马让人撤去酒席,然后在内屋里安排红烛。宫娥点了红烛后,慢慢里去了。

大家都走了,戴利着急了,催促着公主换衣服。公主笑了,略带戏谑地说:你三十多岁的人了,怎么还这么着急啊?

戴利嘿嘿坏笑,说:春宵一刻值千金啊,何可你们这里,以日为年,这一晚上就是一年,简直要值个几万个千金了,当然要把握住,不然感觉会浪费好多钱啊!

公主噗嗤一声笑了,于是她吹灭了红烛,然后两人同塌而眠,共赴巫山云雨。

天亮以后,戴利还没起来,宫娥已经来报,说外面海棠花开了。还有一个官员,说奉国王之命,让驸马爷赶紧主持樱桃宴会,还说三品以上的官员都要参加。

樱桃宴会上,一个宫女端来五彩盘,上面有一个长命锁。戴利知道,这是祈求长命百岁的玩意儿,于是接过来戴在了脖子上。

宴会结束后,国王又让驸马去洗马河参加龙舟竞渡。显然,已经到了端午节。河中桂桨兰桡,绣旗彩帜,鱼龙百戏,箫鼓争鸣,欢呼声不断,十分热闹。热闹了一会儿,国王看到河畔柳树变成了黄色,于是就摆驾回宫。

回来的路上,戴利看到路边许多红楼,珠帘高卷,还有许多女孩儿正在穿针乞巧,他知道,这一会儿功夫,已经到了七夕乞巧节。又走了一段路,附近山上不少老人正在登高,戴利明白,已经到了重阳节。

回宫片刻,宫娥跑着出来,告诉驸马戴利:公主喜诞麒麟儿,请驸马参加洗红宴。国王让戴利进来,看看公主,戴利看到公主躺着,儿子已经能拿着大印和玉戈,这孩子说话声音洪亮,模样英伟,因此国王为外孙取名阿英。

从此,戴利就在宫中,每天陪伴着公主和儿子。不到半个月,阿英已经成年,又行了冠礼。又过了几天,国王驾崩,戴利暂时垂帘听政,管理国家大事,做了“大皇帝”,也就是太上皇。

这一天,戴利退朝回来,猛然发现公主脸上皱纹颇多,鬓边头发也白了。

公主注意到驸马在看自己,就说:妾身年龄大了,驸马却还没有改变,我不能服侍你了,让我找一些良家女子,以充入驸马宫苑中吧。果然,不到半天,戴利后宫中多了几十个漂亮少女,个个都贤淑貌美。

晚上,戴利和公主聊天,说着往日之事。

戴利听公主说了很多,忽然问道:我来这里多久了?

公主说:已经有六十二年了。

戴利一时没反应过来,说:别闹,我记得跟你定亲的时候,还偷偷用指甲挠你后背,你怕痒,就仰卧着,藏了后背,我就上了床,偷偷抱着你亲啊亲。你还笑着说“我要保住栈道,没想到被你暗度陈仓”。想一想这些事,不过就像昨天而已,怎么就六十二年了呢?

公主苦笑一声,说:你忘了,我们这里以日为年,如果是中华世界,不过是两个月而已。唉,对你来说只是两个月,可对我来说,就像是百岁老人,过去了一甲子一样。

戴利低头不说话,他想家了,虽然只是过去了两个月,但他也想回家看看了。于是,他鼓起勇气,让公主跟自己一起回家。

公主却说:山川为异域,风月不同天。岁序难一致,怎可同生年?你来到我的世界,对你没有影响,可是我若到你的世界,只怕难以活下去。驸马,你先回去吧,原谅我不能跟你一起走。

戴利默然,但还是下定了决心。

次日早上,戴利把朝政还给阿英,然后收拾行李准备回家。

公主在宜春殿设宴,为戴利饯行,哭着说:妾身已到暮年,早晚性命不保。我不想你在我白头时抛弃我,希望你到时候再来看看我。

顿了一下,公主叹了一口气,说:唉,你那里百日,我这里已经是百年。到时候,就算你来了,我恐怕也见不到你了。阿英也痛哭流涕,都求着戴利留下。

戴利犹豫了,他不想走,但一旁的宫娥却催促:诸位大臣都在哀蝉驿等候送别。戴利不得已,到了哀蝉驿,与群臣作别,然后洒泪而别,回家去了。

回到家中,他发现自己身体在床上,家人都在旁边看着,还有人在哭泣。他叫喊多次,大家却好像没有听到。

知道戴利上了床,他才醒过来,家里人激动地说:你喝酒醉死两个多月,真是吓到我们了啊!如果不是看你心口还在跳动,我们还真以为你死了呢!

戴利恍然大悟,原来自己醉死,元神出窍,所以才会到蟪蛄国。

想到这里,戴利不觉得害怕了,他天天还是喝醉酒,想着再次醉死过去,去见见公主和阿英。但是,说来奇怪,他醉了很多次,却没能成功。

直到三个月后,戴利再次醉倒,才重回蟪蛄国。

他找到史官,问了之后才知道,公主已经去世八十多年了,如今安葬在翠螺山。而至于阿英,也已经去世六十年。当年戴利曾宠幸过的美妾,也都早已去世了。戴利看看朝中大臣,也完全不认识了。

戴利郁闷至极,只好回到现实世界中。

醒来以后,戴利感慨万千:什么百年富贵,顷刻之间就没有了。世人都想像彭祖一样长寿,但他们不知道,在蟪蛄的眼中,他们就是彭祖。所以,人人都是彭祖,大家应该活在当下,享受每一天,每一刻,而不是活在幻想中,想着做彭祖,想着百年富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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