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本文首发于《黄河》杂志年第六期。
媒体人的内心独白
——读周俊芳长篇小说《飞过梅园》
作者陈为人
1、
认识周俊芳,她还在《三晋都市报》当评论部主任。她当过记者,也做过编辑,写过专访,还发表评论。我一向认为,一个出色的写家,应该具备三种眼光:一为记者眼,阅人无数,深谙人情世故;二为编辑眼,火眼金睛,鉴定优劣成色;三为作家眼,“晴空一鹤排云上”“三千白云任剪裁”。三而合一。天台宗:“一心三观”。法华经:“三谛圆融”。
年,周俊芳为我写出专访《退居书斋心不老纵马文坛情更切》;年,省作协主办召开了我的近作研讨会,周俊芳仅用一天时间,就整理出二大版的专题报道,让我领教了她的出手快,聚焦准,文笔美。我为周俊芳“纤笔一枝谁与似”的才华赞叹。明明能靠颜值吃饭,却选择了职场打拼。读过周俊芳的散文随笔集《有一种生活叫行走》,能感受到她内心深处浓厚的媒体人情结。
然而,心强不如命强。人到中年,供职几十年的报社停刊,面临重新择业的困境,一切又要从头做起。周俊芳“对着镜子照自己,两鬓白发隐约可见,不由得顾影自怜。岁月不饶人,风刀霜剑在脸上刻下沟壑交错,不觉间偷去了你的青春美貌。”
以她的专业才华,以她的社交能力,以她的人脉关系,并不愁凤凰择高枝。但她众里寻它千百度,最终还是再选新闻媒体矢志不移,咬定青山不松嘴。
我见证过无冕之王的“跃上葱茏四百旋”,也感受到纸媒体经历的“无边落木萧萧下”。
周俊芳在《飞过梅园》的后记中写道:
“年冬天,是段难熬的时光。北方各地PM2.5数值频频爆表,雾霾笼罩下,空气压抑而沉闷。糟糕的天气背后是糟糕的心情,我长时间处于亚健康状态,导致腰背疼痛,内分泌紊乱……”
“再多的苦难,都不是人们作恶的理由。作为媒体人,我们配得上光环和荣耀,也应当扛得住重压,当得了顶梁柱。”
“晚上等孩子下自习,开始用手机尝试写小说,日码一两千字,倒不觉得辛苦,反而成为释放压力的一种方式。”
年11月,第一部长篇传记文学《布衣将军:一个女记者笔下的傅作义》正式出版。周俊芳说:“写作让我灰暗的心透出一丝亮。”
年4月,北京日报出版社在“当代作家作品精选”小说系列,推出她对媒体人记忆的《飞过梅园》。回首往事,写作使生命有了返程,形成二世为人。
周俊芳在酸甜苦辣中没有自甘柴米油盐,而是逆境崛起,完成了亮丽的转身,成功的释放。
2、
斯蒂芬·平克在《人性中的善良天使》中说:“阅读是一种转换视角的技巧。当别人的想法出现在你的脑海中时,你就是站在那个人的角度观察世界。”换位思考使我获得一个崭新的视角。把隔岸观火转化为感同身受。
周俊芳的《飞过梅园》我读了三遍,第一遍看新出版的纸质,第二遍回到电子文本的初稿进行对照,第三遍再返回读书中的细节。我真正透视、读懂了一个媒体人在纸媒的式微动荡下,彷徨失落,复杂而具有特性的心路历程。
一种平实的娓娓道来,没有故弄玄虚,也无须卖弄技巧,自信满满地讲述着残酷现实中的真相。在现当下眼花缭乱的各种技法中,愈显得“铅华落尽见真淳”。阅读中也曾时有质疑,但容不得细想,被一波三折的故事拉着走,读完后掩卷沉思,小说既是对媒体现状的写真,又是对现代婚姻爱情家庭的剖析,时有哲理般的妙语如珠。用新颖的语言表达,道出人们熟视无睹的人生感悟。
周俊芳在《飞过梅园》中,勾勒着媒体人的沧桑沉浮:“在奋斗和随波逐流中,他们抗争着,努力着,期待将生活激起一丝微澜。每个人在生活中犹如纸鸢,晴空万里的自由,阴云密布的坠落,都无法避免,而牵动自己的那根线,看似无形,却真实存在。”
因为设身处地,所以对行业的阵痛写来分外真切。陷入泥淖的生存困境,越是挣扎越是深陷其中,媒体人的幻灭感犹为强烈。
那段时间,不断听到:某某报社几个月发不出工资;媒体人手里压着几年的医疗费得不到报销;曾经承诺的奖金补助更是无影无踪;还得靠拉广告提成“堤内损失堤外补”……
周俊芳写道:“半年没有工资,那是什么概念?刚参加工作的记者,要啃老;有家有子的得听媳妇唠叨;家庭殷实的,有了坐吃山空的恐慌……靠工资活,突然断顿,信用卡还不上,房贷到期急得热锅上的蚂蚁一般。”
小说中的男主角陆雨是某报的编委,“像被夹在夹缝当中,动弹不得,又苦苦挣扎,在阳光明媚的初夏,过早地看到了报业的寒冬。这是无比悲伤的事,人到中年,还要经历一次职业的考验,过去20年的职业生涯,路却越走越窄,越走越艰难。”
一直认为旱涝保收的“铁饭碗”一旦被打破,蓦然发现,“像被关着豢养惯了的鸟,打开笼子门也没了飞翔的能力。”
3、
周俊芳借小说人物陆雨之口无奈地说:“既然无力改变大环境,就只能改变自身。”“大多数媒体人学乖了,懂得变通和回避风险,新闻职业的那份情怀,是在能够生存,能够保护自己的前提下实现的。靠情怀去工作,万万不行,以为只要有了情怀就能为所欲为也是万难办到。”
作者坦然直言:“生活的柴米油盐,对谁都是一样的,记者岂可免俗?不能否认的事,社会的每一次变革,都会有人要做出牺牲,付出代价。这次纸媒被逼到了悬崖边,媒体人也被逼的喘不过气来。”“人会变,说的好听叫与时俱进,懂得变通。说的不好听,就是忘记初心,随波逐流。”
一面是权力的狼牙棒,一面是金钱的砒霜饼,望梅止渴饮鸠止渴,肉身也是牢房,欲望成为陷阱。
你的圆通,你的顺从,你的看成风使舵模棱两可,你的左右逢源如鱼得水,庙堂江湖游刃有余,黑白通吃甘蔗吃出两头甜,鱼与熊掌兼得。市侩利益的“两害相权取其轻”,“精致的利己主义”反证着你的虚弱和身处时代的猥琐。
对身边的苦难麻木不仁,安慰良心的办法是举叶障目,掩耳盗铃。媒体成为赶潮流的“精英”,却缺失了最基本的同情心。只为强者代言,眼里没有弱势群体。风光的背后不是沧桑就是肮脏。
先驱的苦难成为后来者的前车之鉴,深入骨髓的恐惧代代传授着“做稳奴隶”的技巧。恐惧是一贴毒药,弥漫着内心的怯弱和麻木。花好月圆,把岁月装扮得百般静好。你无关民众痛痒,顶多是隔靴搔痒,怎么要求民众共鸣?
纸媒体的真正困境是,已经失去了办报的初心。无意识间,捕捉肌体害虫的啄木鸟异化为学舌的八哥鹦鹉。
周俊芳借人物之口呼喊出:“纸媒萧条的症结,业内人其实心知肚明,但身陷其中,谁也无力回天。”
4、
《飞过梅园》中记载:“一个写诗的大姐,人很美心地善良,在靠近黄河边的一个县城任新闻中心主任。很多次采访他们都见过,大姐诗情画意,大气热心,让接近她的人如沐春风……”“她的歌声犹在耳畔,她的诗句还带着阳光的温度,可就是这样一位新闻从业者,在初冬的清晨,一跃而下,结束了刚刚五十岁的生命……死因是抑郁症!”
周俊芳进一步拷问:“迄今,抑郁症的病因并不清楚,是生活压力大,还是心思过重,无法承受?但可以肯定的是,生理、心理与社会环境诸多方面因素参与了抑郁症的发病过程。”
周俊芳说:“痛了,就可以喊出来,喜了,就可以笑出声,悲了,就可以哭两声,谁又能不是活生生的人?脸上的悲戚,心头的愁苦,有时也是声音。在空气里弥漫,回荡,久久不散,耳朵是能体会得到,因为它与鼻子相同,因而最灵。”
小说家应该是灵魂的猎手,捕捉到不可理喻的反常行为背后的心理逻辑。周俊芳小说中对媒体人所受到的压力压抑的描绘,形象而生动地为我们解读媒体人的自杀提供了依据和版本。
5、
周俊芳笔下的人物,也曾拳打脚踢用尽十八般武艺,试图趟出一条新路:“转型为自媒体,是不是会成为纸质媒体的最佳途径?目前而言,都说不上来。有句话说,皮之不存毛将焉附。没有纸的依托,报纸还能称之为报纸?其新闻载体改变,会不会意味着报纸的堕落,或者说是消亡?淘汰一种载体,用新的形式代替,就科学发展而言,是时代发展的需求,但报业没有了纸质载体,就像书不必印刷,通过电子书的形式出现,是不是就意味着传统书的消亡?”
小说中的女主角林梅婷是某报业集团的副总,“对媒体的现状有个清醒的认识:未来信息将通过移动终端传输,不管是互联网还是报纸,都将只是新时代信息传输方式的一种。而新闻绝对不会死,更不会消亡。她坚信,不同媒介方式,都将适应于不同人群,而新闻人要做的,就是找到出路和方式,为自己的客户做好服务。”她积极报名去青山法制报当社长。对开辟新领域充满了理想主义的雄心壮志:“在五年内,改变报纸被动的,任人宰割的命运,如同精准扶贫一样,在兼具新闻理想和人文情怀之外,实现媒体人的扬眉吐气,最起码要让从事新闻工作的人,能够有尊严地活。”
新闻当然不会死,但如何才能起死回生枯木逢春?
“创建自媒体平台,投身网络传播,以传统媒体的眼光和专业知识,借助原有人脉关系,实现资本重组……”
6、
一个敏感而严肃的话题,周俊芳以机警的智慧来述说。媒体只是一个淡淡的背景,浓墨重彩地描述了几个中年男女的情爱纠葛。
女主角林梅婷,人们眼中的单身女强人,自哀自怨是一只断了线的纸鸢,常常陷入一种虚无的思考中,无力自拔:“没人牵着线,到底是一种自由还是惶恐?她怎么会走着走着,就走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剥离得只剩下自己孤单单一个人,只有事业,没有家庭,没有婚姻,没有负累,连想付出的人都没有。”“心,有时空得就像风能够穿堂而过”。女强人也渴望激情,渴望被人爱恋,渴望着独身女人的卧室会有个男人来与她同居。
林梅婷的身边从来不缺男人,“到她这个年纪,早已收了露水夫妻一夜情的心思。”她已经过了迷恋权力的年龄,无须趋炎附势巴结权贵;也“厌倦了杯筹交错的热闹”,看淡了刻意奉迎,看轻了虚夸赞美;“逢场作戏谁不会?那是骗少妇的把戏”,她“并不期待色眯眯的暗示,也不喜欢一夜风流的空虚。她要的就是一个人的真心,一段没有算计没有功利的倾心,是爱她,为她死心塌地的那种。”
林梅婷断不了内心责骂自己:“真不要脸!”可有什么法子?“人到了这个岁数,还坚守节操,难为苛责自己,何苦?过去那些风花雪月,都渐渐远去,用工作掩饰和填补的空虚,随着更年期的提早到来,她无可名状地,感受到加倍的空虚和无助。”
周俊芳看透了:“谁又不是如此?私下里的恣意,放浪形骸,进了单位,坐在办公桌后面,就是另一副面孔。川戏中有个绝活变脸,许多人无师自通,都会变脸。这既是身份职业使然,更是人性的虚伪自私的体现。”
现在社会上,为什么单身女强人那么多?周俊芳写出了一类女人的共性。
与林梅婷偷情的男主角陆雨是个有妇之夫。
他和苏瑾夫妻间何时出现了问题,他说不清楚:“按理说,从大学就谈恋爱,一起找工作,一起在城中村租房子,一起买房子看家具……这些年风风雨雨,算是患难与共,感情基础很好吧。可这几年就是没话,谈不到一块,说不到三句就跑偏,说孩子扯到买新车,说单位人事关系扯到闺蜜的欧洲之行,说母亲的生日又扯到她哥哥如何表弟如何……”
“陆雨常常怀疑,是自己变了,不知足还是不通情达理,是苏瑾不爱他了还是他精神出轨了?不惑之年,他怎么这么多的惑,解也解不开,乱麻一堆还不能硬扯乱剪,小心维护方为上策。”
“有时,出轨不是因为自己的配偶不好,而是在某个阶段他不能满足你,需要其他人代替。有的体现在肉体上,有的则体验在精神层面。”“生理上的那点事,哪个女人不能满足?本来就是动物性的范畴,只要感官愉悦,这个女人和那个女人,并无太多差距。然而心灵就不同。有人看着就温暖,有人走近就气场相克,有人望一眼就深情款款,而有人就拒人于千里之外。”
“陆雨明白,自己不要天长地久的爱情,但在表达情感和忠于自我上,他有权利去靠近,去追求,付出他所能承受的压力!已经过了毛头小伙子的年龄,他不会不顾一切,飞蛾扑火,但他清楚自己想要什么,并且不甘心白白错过,辜负了年华岁月。毕竟,他已经42岁。他迫切地感觉到时不我待,逝水流年。”
陆雨的婚外恋有着显著的时代印痕。转型动荡的岁月,在造成观念割裂的同时,也促使多少家庭的分道扬镳。
在纸媒“山穷水尽疑无路”之际,两个媒体人的感情生活却迎来了“柳暗花明又一村”。
金风玉露一相逢,便成就两个媒体人落寞时刻的抱团取暖。
惺惺相惜。同病相怜。
文学是人学,小说的成就不仅要有一个引人入胜的好故事,更重要的标杆是塑造出时代产物的典型人物。《飞过梅园》中的几个主要人物:为人处世近乎完美而实质极端自我主义的林梅婷前夫李超;沉溺于现世极度享乐而迷失了自我的陆雨妻子苏瑾;林梅婷的丧偶父亲与新欢阿姨的关系;林梅婷初恋的那个只能做朋友而难以迈入婚姻殿堂的张斌等等。读毕掩卷,眼前飞扬着一个个鲜活的面孔。每个人物身上都投射出浓烈的时代特色。任何典型性格无不是特定环境的产物,人都是社会关系的总和。
纸上得来终觉浅,复杂的人际关系,需要人生经历才能读懂。周俊芳已是“知天命”之年,人生阅历成就了小说书写。
7、
情爱何时能超越现实生存的功利。
“激情之后对未来的不确定,才是扑灭他们感情火焰的那把扇子。”“生存有危机,连轻松无碍的心情都做不到,还谈什么欢愉?谈什么爱情?”
百年修的同船渡,千年修的共枕眠,没有未来的痴情,到头来不过是一声叹息。
激情巫山云雨的腾云驾雾,终究摆不脱脚下的万有引力。谁也无力拔着自己的头发离开现实的泥泞。俩人“对爱情仅有的一点火苗,被呼地一阵风,熄灭了,一滩灰烬。”
“陆雨明白,自己不是不爱梅婷了,而是无力去爱。”爱情和婚姻绝不是漂浮于生存困境上的境花水月。“人的生存问题得不到解决,其他的心理需求、生理需求、精神需求等都将推至脑后。”
一段令人一节三叹的婚外情,只能是一个“无言的结局”。陆雨与林梅婷偷食禁果,最终还是痛失了自己的“伊甸园”。
都言作者痴,谁解其中味?也许是媒体人的话题太沉重,周俊芳对这段婚外情的叙述,是作者明智的言说技巧和策略?暗线的草蛇灰线与明线的悲欢离合,明暗揉合,相映成趣。外部事态的进展,与内心活动的纠结,增强了故事的可读性。而对于俩人婚姻的心理逻辑描绘,更增强了故事的可信性。
陈寅恪曾自谓其《论再生缘》一文乃“颓龄戏笔,疏误可笑”,陈寅恪在无法言说的大环境下,“闲同才女量身世,懒与时贤论短长”,“宁作戏笔,不入时流”,说说风花雪月,谈谈儿女情长,还是鲁迅那两词:“花边文学”“准风月谈”。正所谓,“著书唯剩颂红妆”,“一腔心事付荒唐”。
我正是从林梅婷与陆雨婚恋的跌宕起伏中,读出了媒体人更多的真实社会内容。
8、
我当然心知肚明:文友论道,应该实话实说。但说出自己不成熟的看法,心中不免忐忑。我非良医,开不出悬壶药方,只是久病成医,能说些同病相怜的感受。我觉得结构长篇,文似观山不喜平,整篇都是一个节奏地娓娓道来,即使再美妙的文字,读者也会审美疲劳。犹如舞台上的唱戏,既要有“喳喳喳”的走过场,也要有“铿采咣”的亮相。也就是说,要处理好叙述与刻画的疏密关系。要把一个视角的讲述,引入“横看成岭侧成峰”的广视野。我相信周俊芳有这样的能力,只是尚需升华。
还有一点关于写小说的思考。
周俊芳《飞过梅园》的写法,是传统的一种风格:作者“先知先觉”“全知全能”式的叙说,这种老式的写法,可能不符合现代人“碎片化”的审美情趣。
《飞过梅园》可读性极强,故事跌宕起伏,悬念环环相扣,有着极强的吸引力。过去对一个小说家的赞语就是“会讲故事”,莫言在诺贝尔授奖仪式上的讲话,就是说自己是个讲故事的人。
本雅明阐述了小说创作的新理念:“讲故事的艺术已经奄奄一息。”自上世纪八十年代以来,现代人的欣赏趣味发生转变。人们由讲故事进行了一场“形式革命”。在卡尔维诺、巴塞尔姆的小说中,故事的完整性已被击碎,碎片化的拼贴成为新的写作技巧。碎片化拼贴的目的,是为给读者营造一个创造性的阅读空间。如罗兰·巴特所言:让读者也成为一个写作者。此观念与传统的“讲故事”已发生了审美价值观上的极大变化。碎片化倾向比那些完整故事所展现的社会性,要更为逼近生存的真实,是灵魂的真实。现实生活中,何尝有那么多的戏剧性?那么完整的故事性?更多的是碎片化。卡彭铁尔说:“当小说写得不再像传统小说的时候,那就有可能成为一部传世之作了。”
齐奥朗对现代小说审美说过这样的话:“只有当哲学是碎片的时候,才是可能的,以爆炸的形式。现在,我们都是碎片写作者。”
齐奥朗还说:“一个人写一篇四十页长的随笔时,不管写什么,他从一些预先的假设开始,然后,成为其囚徒。……我们被关进自己画下的一个圆圈。就这样,愿望是诚实的,我们却跌入虚假,反而不真实。……相反,如果我们写作碎片,我们会在一天之内,说了一件事,又把它推翻。为什么?因为每一个碎片都出自一种不同的经验,而这些经验,它们,是真实的:它们是本质。……一个碎片化思想折射你的经验的各个侧面;一个系统化思想只能反映一个侧面,一个受控制的侧面,也因此,变得贫瘠。在尼采身上,在陀思妥耶夫斯基身上,表达着所有可能的人性类型,所有的经验。所有系统(哲学)都是专断的,而碎片化思想保持自由。西美尔自己也是一个碎片化思想家。他最好的作品,就是那些碎片。”
现代人的审美情趣,可能更接近于这种碎片的拼图。每一块记忆的碎片是模糊的,然而无数模糊的记忆碎片叠加在一起,在人们审视的眼睛中会变得愈益清晰。犹如看一幅三维图像,瞳仁的功能,能从那些零乱的色彩图块中,看到清晰的图像。在这样的审美过程中,读者与作者享受着共同创作的快感。作者的想象力就是要从支离破碎的生活碎片中,像用马赛克片拼凑起一个三维画面,还原“历史的现场”。普鲁斯特的《追忆似水年华》有戏剧化倾向吗?乔伊斯的《尤里希斯》会去追求戏剧化效果吗?
同样描写现代人情感生活的《克雷默夫妇》、《罗伯特家的风波》,那些解剖刀般对人灵魂的细节刻画,虽然跳跃感极强,却更为震撼人的心灵。
设制故事的起承转合,需要太多的“无巧不成书”,但一个“巧”字,破坏得是原生态的气场。
周俊芳在《飞过梅园》中,这种尝试已经初显端倪。她笔下的心理刻画富有哲理而不失深刻。
也许我的想法,对实践操作是一种苛求了。
年初夏,写于太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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