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帏深下莫愁堂,卧后清宵细细长。
神女生涯原是梦,小姑居处本无郎。
风波不信菱枝弱,月露谁教桂叶香。
直道相思了无益,未妨惆怅是清狂。“李商隐《无题》
李商隐的无题诗多半如仙如幻,却又迷离忧伤,他将自己的深情落到每个字里,却又仿佛一本天书,让人沉迷在迷离的忧伤和悲情里,却又始终拿捏不定里面的具体所指。在语言的运用上,借用典故,营造一种切合心灵却无实处的意象意境,诗如仙曲灵歌,却又有让人感知的悲伤和绝望。后世的人,在沉浸诗美的同时,努力去破解,是怎样断肠的故事,才让李商隐写出这样绮丽却忧伤的作品来。
莫愁是古乐府中,传说住在水边和水上的绝色天真少女,她会划船,唱歌,容貌如仙,率真得不知道忧愁,宛如后世刘三姐。虽然后来的传说,她十五岁嫁给了卢家,生了一个男孩叫阿侯,是古代女子幸福的典范,但是莫愁一般是指的浪漫天真纯情,不被束缚的自在少女,在爱情和婚姻来临之前,不知道忧愁。
但显然,李商隐诗中的莫愁,已经被限制了。
”重帏深下莫愁堂,卧后清宵细细长。“
那重重帘幕从高处垂下来,锁住了莫愁所在的居所。她躺在重重帷幕里,夜晚是那样漫长。
这里还预示着一个时段,是秋天。如果在人间,只有秋天会垂下重重幔帐。那飞扬热闹的春夏过去了,旧时光随着秋天的到来,已经远去或者成为旧忆。
”神女生涯原是梦,小姑居处本无郎。“
神女原来是指传说中的巫山仙女,有一次楚襄王梦见过她,在梦里发生了缠绵的感情。通常用神女比喻已经亲密过但是消失的女性恋人。
小姑则是传说中的另一个少女神仙,她死的时候,还没有结婚,后来变成了仙女。有次一位姓赵的公子,在月夜遇见了她,发生了感情,然后这位神女留下,小姑所居,独处无郎的诗句。就再也没有显灵。
这位莫愁姑娘,肯定是在缅怀过去一段缠绵至深的爱情,她并非真的神仙,是什么让她把一段爱情变成了刻意要封杀遗忘的往事呢?但显然她内心是绝望的。
如果之前的莫愁有恋爱相爱的自由,那么此时给她明确的答案是,你都忘了吧,你不可能有过去,你就是一个我们必要圈囿的女子,你就是要保持孤独高贵的状态,你没有恋人,也没有爱人。而且这种洗脑,让她自我接受。
”风波不信菱枝弱,月露谁教桂叶香。“
这是历代很难破解的句子,比如这个”不信“,这个”谁教“,谁是主语,第一句可以解读为那秋天的风浪仿佛不相信菱枝的柔弱,拼命摇撼着它,那么第二句,是秋天月下的露水和桂花香,它们到底是一种怎样的关系呢?
实际站远一点,你会发现这是一个互文,就是风波月露,摇撼着水中的菱叶,用狂暴和冷寒逼迫出桂花的香气。
那么再站远一点看,这里没有出现的主宰,是秋天。这里有一个幕后的力量,用狂暴的办法逼迫莫愁就范,直到你屈服。
莫愁屈服了,她用她的孤独,在偏冷的豪华的监狱里,去炼就桂叶的香气。在唐宋乃至明朝,桂叶是道教修仙所用的植物道具。
那么从李商隐这首诗里的莫愁经历,我们可以看到这样一个故事。
莫愁本来是天真无忧的少女,她有权决定自己的将来,但是一场单纯炽热的恋爱,却不被许可,被强行圈禁,因为她本身气质的单纯和纯美,被迫进行修道,要炼成像嫦娥月宫里那样的仙意香气。
”直道相思了无益,未妨惆怅是清狂。“
这个相思,是女子的,也是李商隐的,明明知道相思没有任何结果,也很难再有见面的那天,那不被认可的感情,得永远压在心底,但是无论是李商隐,还是莫愁,都不会真的忘怀。
但不会忘怀,何以排解呢?
修道的人,本来就是清仙狂诞的一面,可以是那位女子无可奈何真的寻求一种桎梏里的精神解脱,不得已将修道变成了目标。
也可以是李商隐因为爱人如此被迫分开的一种外在颠狂。醉心于别人看不懂的诗,高歌号哭,他人看我太颠狂。
我相信李商隐的为人,非常谨慎隐忍,在当时也不会有太多人知道发生过什么。他爱人背后强大的势力以快刀斩乱麻的方式,带走了他的爱人。风暴起在小范围内,但是伤了两个人的心。
是有莫愁一样的女子,但是在强大的现实面前,除开殉情,又能如何?我相信两个人都谈到过死亡,但是人真的可以洒脱去死吗?
莫愁和他在当时都是地位微寒的人,爱有多真诚,现实就会有多骨感和残忍。
那么这首诗,写了这段爱情的三个重点。
一是隔绝,这是被外力破坏的爱情,以无限风浪的方式,迫使一方屈服。
二是相知,爱情中的男女因为敏感脆弱而往往将一段没有结果的恋情,归罪于对方,成为怨偶。但是这里不是,屈服的是身体,不是心,男女都有共同的洞彻。在这场风浪里,李商隐是抱着疼惜的态度,写下的风浪欺凌没有根基的菱草,是符合莫愁最初民女的身份,也符合李商隐清寒的出身。
三是相思,愈隔绝,愈相知,愈相思。那桂叶固然是道家清修的象征,而桂花香如何不是在风霜雨露中逼出的相思味道,人只有在最艰辛无助时,你的爱和牵挂才最分明吧。
那么来谈谈后世比较公认地破解了的李商隐的爱情吧。
李商隐在考中进士之前,曾经以道士学明经的身份,进入玉阳山学习道家知识。年龄在16岁到24岁期间。他遇见了随同公主一起清修的宫女。两个人的恋情纯真展开。从某种角度,这位宫女是有工作年限的,前提是公主同意她服役期满,离开。
但是李商隐再怎么严谨,也奈何不了这打动他内心的爱情,两人有过亲密感情,但是被发觉。如果这位宫女就此被放逐,这世上多了平凡的恋人和夫妻。但是正是这位宫女非常有才华,公主不肯放人,反而将她送回京城,以勒令她继续学道,断绝和李商隐的往来。
而李商隐也因此被除名下山。李商隐只能眼睁睁看着爱人被带走,而他自己只能重新再战科考。在落魄的生涯里,他也深知爱人的无奈和无力,将浓烈的相思和绝望寄托在了这绮丽凄凉的无题里。
这场风波可能还影响了李商隐的终生,除开感情上的痛苦失落,李商隐在考中进士后,仕途受到各方面的挤压,也很可能是这段交往触怒了公主以及相关的权贵,认为李商隐挑战了他们的底线。
实际这位宫女真的是可怜。她本来就出自民间,只是她的主子唐朝公主醉心修道,连同她的命运也被捆绑在一起。她不是仙女,她是连爱情都无法拯救的弱女子,最后专注于没有婚姻的漫漫修道事业。
李商隐对她一生多有牵挂,无法释怀。那个曾经天真纯美和他般配的少女,一生都有不被说起情愁,他知道。
初衣胜雪为你解读诗词中的爱和美。#李商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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