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代王之道《南歌子·玉露澄天宇》有曰:“玉露澄天宇,金风净月华。满庭秋色木犀花。”这“木犀”就是桂花,秋来桂花香,月凉如水时,桂花更是香气袭人。南宋俞桂《偶成》诗云:

吹来一圳报秋知,玉露金风正及时。

戴了凉巾披野服,桂花香里看唐诗。

岑巩县水街道大园路上的桂花盛开。(杨云摄)

垄上一片秋色,心中满是静谧。这是很闲适散淡的文字,“桂花香里看唐诗”也特文艺范。王之道用的是“玉露”和“金风”,而俞桂用“玉露金风正及时”来凝练描画秋日气象,这是很有文学渊源的诗意化表达。

相对于所谓“玉露金风”,大家更熟知的应该是“金风玉露”,来自北宋秦观《鹊桥仙·纤云弄巧》:

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度。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忍顾鹊桥归路。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词中的“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也是名句,而这里的“金风玉露一相逢”,很浪漫地用来喻指牛郎织女会见,有情人终得团圆,而其字面的意思则明确指向秋天。

“金风”就是秋风。西晋张协《杂诗十首·其三》有云:“金风扇素节,丹霞启阴期。腾云似涌烟,密雨如散丝。寒花发黄采,秋草含录滋。”李善注解“金风”曰:“西方为秋而主金,故秋风曰‘金风’也。”这是说,古人认为,秋的方位是西方,按照金木水火土的五行理论,西方之秋对应的是“金”,故而秋风称为“金风”。

“玉露”可专指秋露。隋代李密《淮阳感秋》有曰:“金风荡初节,玉露凋晚林。此夕穷涂士,郁陶伤寸心。野平葭苇合,村荒藜藿深。眺听良多感,徙倚独沾襟。”这里的“玉露凋晚林”是说秋露使得树叶凋零,让人顿生凄凉之感。这一笔法为杜甫所承用,杜甫《秋兴八首·其一》的开篇便是:“玉露凋伤枫树林,巫山巫峡气萧森。”

古人写诗,讲究属对和声律,这“玉露”对“金风”是如此美好恰切,秋色也仿佛因为这样的表达而更加生动感人。承继上述隋代李密《淮阳感秋》之“金风荡初节,玉露凋晚林”的开创,唐诗里的“金风玉露”书写是很成熟的。

唐代王翰《题画竹三首为黄伴读作·其二·金风玉露》诗曰:

玉宇风生秋满天,露华凉冷浸芝田。

适来云表皋禽下,独立苍苔警不眠。

诗歌题目表明,这是王翰为黄姓友人书房里的“画竹”而创作题写的。诗有三首,“其一”题目为《云望天风》,诗云:“翠壑风生万竹啼,清秋摇落怨凄凄。疏丛俯仰浑无定,鸣凤来时不得栖。”这主要是描述画作为“风竹图”的凄怨,为“鸣凤”呼不平。而据“其二”《金风玉露》所写,则有“皋禽”,即一只独立的仙鹤,作为画面的主角,颇有《诗经·小雅·鹤鸣》之“鹤鸣于九皋,声闻于野”的高雅意趣,并以之暗喻友人是隐居的贤士,身隐名著,志向高远。而王翰以“金风玉露”为题目赋写此诗,更是彰显了画作、诗作和所赠友人清雅高洁的主旨。

杜牧《秋日偶题》诗曰:

荷花兼柳叶,彼此不胜秋。

玉露滴初泣,金风吹更愁。

绿眉甘弃坠,红脸恨飘流。

叹息是游子,少年还白头。

这是一首悲秋叹逝之作。从荷花、柳叶在秋风中残败、凋零写起,感叹红颜易老,年华不再,天涯游子,空白了少年头。“玉露滴初泣,金风吹更愁”一联,实则是全诗的关键所在,在表达上很有深意的开拓。“玉露滴初泣”,“泣”字将秋露与泪水联想联系起来,暗指“荷花”一样的“绿眉”女子之悲戚;“金风吹更愁”,“愁”指向的是秋风里“柳叶”般飘零的“游子”的怅惘,以至于“叹息是游子,少年还白头”。

晚唐齐己《萤》诗有云:“空庭散逐金风起,乱叶争投玉露垂。”唐末徐夤《北山秋晚》有曰:“玉露催收菊,金风促剪禾。”在描摹秋景,抒写愁绪上,这样的“金风”“玉露”诗句是很典型的。

至北宋,比秦观年长九岁的晏几道明确写过“金风玉露”之语。晏几道《采桑子·金风玉露初凉夜》词曰:

金风玉露初凉夜,秋草窗前。浅醉闲眠。一枕江风梦不圆。

长情短恨难凭寄,枉费红笺。试拂么弦。却恐琴心可暗传。

金风玉露,长情短恨,心弦抚动,情思暗传。所写恰是花前月下,可谓秋草窗前,儿女情长。

然而秦观《鹊桥仙·纤云弄巧》之“金风玉露一相逢”的直接来历并不是晏几道《采桑子·金风玉露初凉夜》,也不是上述列举的其他优美诗词,而是来自晚唐李商隐《辛未七夕》。

李商隐《辛未七夕》诗曰:

恐是仙家好别离,故教迢递作佳期。

由来碧落银河畔,可要金风玉露时。

清漏渐移相望久,微云未接过来迟。

岂能无意酬乌鹊,惟与蜘蛛乞巧丝。

诗写于唐宣宗大中五年(公元年)七夕节。这首诗的大意是:恐怕是仙人们喜欢别离吧,特意让人们长时间期盼相会的美好时节。从来在那上天的银河两岸,在那金风吹拂玉露凝结之时,都是邀约的佳期。滴漏迟迟,微云涌现,相望已太久太久。怎么能不酬谢让我们得以团聚的乌鹊呢,还是不要迷恋“乞巧”,只向那蜘蛛乞求巧丝吧。

对于李商隐的《辛未七夕》,历来有种种联系其身世际遇的解说,认为这首诗的创作反映了李商隐与令狐绹的复杂关系等等,或不为无据,却自然也无法证实或证伪。但总之这首诗是一首明确的“七夕诗”,李商隐以“金风玉露”来写牛郎织女的天河相会,令人生发无限美好的向往。而很显然,李商隐这样的创造,直接启发了秦观也是“七夕”题材的《鹊桥仙·纤云弄巧》写出“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还升华为更加情痴的“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据南宋韩淲《鹊桥仙·诗非漫与》词,已明确提及“‘金风玉露相逢’之曲”,则秦观《鹊桥仙·纤云弄巧》“金风玉露一相逢”影响之大由此可见一斑。除了可以传唱的“‘金风玉露相逢’之曲”,后世“金风玉露”的抒写大量涌现,且后世也有词人赋有专门的《金风玉露相逢曲》,这大致是这一美好文学表达的延续和发展,余韵袅袅,情思绵绵。

总结我们的探讨,以李商隐、秦观为中心,李密、王翰、杜牧、齐己、徐夤、晏几道、王之道、俞桂等等都书写了各自风神动人的“金风玉露”,让人不由一见倾心。

玉露金风正及时,桂花香里看唐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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